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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在韶山“滴水洞”

2014-09-15 21:4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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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6年6月9日下午,晴空萬里。一架北京飛來的銀灰色的專機剛剛在杭州滑落,劉少奇、鄧小平便步履匆匆下機,滿面愁色乘車前往毛澤東在杭州的“休憩”處,匯報在北京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1966年5月4日至26日)的情況并請示工作。這次政治局擴大會議因毛澤東在杭州,由劉少奇主持,會議主要有這樣幾個議程:一是決定撤銷由彭真主持制定的“二月提綱”,撤銷彭真(時任中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北京市委第一書記)、陸定一(時任中央宣傳部部長)、康生、吳冷西、許立群(時任中央宣傳部副部長)“文化革命五人小組”,成立以陳伯達為組長、江青為副組長的中央文革領導小組;二是5月16日通過了經毛澤東多次修改的全國開展文化大革命的“五·一六通知”;三是5月18日林彪發(fā)表了聳人聽聞的“政變經”講話。在講話中,林彪提出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陰謀反黨集團”問題。

    劉少奇以沉重的語氣匯報了北京自6月1日公開發(fā)表北京大學聶元梓等七人的大字報《宋碩、陸平、彭佩云在文化大革命中究竟干了些什么?》后的混亂情況。北京新市委于6月3日成立,由李雪峰兼任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吳德為第二書記。6月6日,《北京日報》、《北京晚報》新編委會成立。中央向大專院校派出了工作組,但混亂情況并沒有根本的好轉。劉少奇、鄧小平懇請毛澤東早日回北京“掌舵”,他們已感到非常吃力。

    坐在毛澤東左邊的康生、陳伯達不約而同地從筆記上抬起眼睛,陳伯達嘴皮動了動,康生投過去鄙夷的目光。在康生的心目中,5月25日在北大貼出的聶元梓的大字報已是與劉少奇斗爭的第二回合。第一回合是文化大革命的范圍的較量。1965年11月《文匯報》登載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叫陣,劉少奇以彭真文化革命五人領導小組的“二月提綱”相抵抗,企圖將問題僅僅置于學術領域,第一回合劉少奇損兵折將,剛告敗陣。第二回合是正在進行的文化大革命的范圍、對象的較量,聶元梓的大字報的內容、形式,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都是不贊成的,起碼劉少奇由此萌發(fā)中央派出工作組“干擾”文化大革命的主意。他們想不到大字報底稿被康生神出鬼沒送到杭州的毛澤東那里。毛澤東支持這張“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6月1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全文播出,次日《人民日報》全文刊發(fā)。鋪天蓋地的大字報迅速在北京和全國大專院校四處開花。劉少奇這才慌了陣腳,親臨杭州請毛澤東回北京去。

    毛澤東深深吸了一口特制煙,批評道:“派工作組太快了并不好,沒有準備,不如讓它亂一陣,混亂一場,情況清楚了再派?!憋@然毛澤東對劉少奇在文革初期的做法是不大滿意的。空氣一下子凝固起來。足有幾分鐘,誰也沒有開口。或許為了證實什么,或許為了緩和一下氣氛,鄧小平忍不住說了一句:“主席,田家英(時任中央辦公廳副主任)5月23日自殺了?!憋@然毛澤東尚不知這消息,眉頭一挑,眼睛微微一紅。田家英從1948年就擔任毛主席的秘書,思想文章頗為相投,當然某些關鍵時候毛澤東也批評他的“仁慈”和“右傾”,可從內心里毛澤東是很喜歡這個年輕人的。前不久田家英還和彭真一起來杭州匯報“二月提綱”,真是文人氣質,這么快就結束了44歲才華橫溢的生命。毛澤東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跳過田家英自殺問題說了這樣一句話:最近不準備回北京。

    毛澤東是準備繼續(xù)留在杭州,還是準備到其他地方去呢?這是當時中央當權者和“奪權者”都想知道又不好過問之“謎”。

    6月13日,劉少奇、鄧小平的專機離開杭州。
    誰也沒料到,毛澤東不回北京,卻去了韶山。

    1966年6月28日晨,毛澤東和湖南省領導干部在滴水洞合影6月16日,毛澤東的專列從杭州到達長沙。6月18日下午2時許,毛澤東乘坐白色吉姆車在當時湖南省委代理第一書記王延春,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公安部副部長、8341部隊政委汪東興和中央警衛(wèi)團團長張耀祠的面包車、吉普車的陪同和保護下,靜悄悄地回到韶山沖。吉姆車經過毛澤東故居路邊沒有停下,經過1959年6月毛澤東住過的韶山招待所沒有停下,專車緩緩經過韶山毛澤東陳列館、毛鑒公祠、毛震公祠,向右拐進一條窄路,沿著山根向風景秀麗的滴水洞奔去。

    下午4時許,毛澤東下車望了望山景,只見滴水洞三面環(huán)山,一溝山泉由北向南,流經谷底,毛澤東忍不住邊走邊說:“這是個好地方。我小時候在這里放過牛,還和小同伴打過架。”活動活動了手腳,毛澤東又說:“這里原來叫黃田坳,過去以山為界,山那邊是湘鄉(xiāng),山這邊是湘潭,又叫湘潭坳。”看著毛澤東那心曠神怡的樣子,王延春心底為湖南省委、為前任書記張平化、也為自己輕輕地松了一口氣。1959年毛澤東回韶山,曾向陪同的湖南省委第一書記周小舟提出在“吊須洞(今滴水洞)那里建一個草棚子”,當時毛澤東說是希望有一天“解甲歸田在此頤養(yǎng)天年”。廬山會議后周小舟貶到一個公社當副書記去了,這個草棚子幾經摸索才選到這里,1960年冬以代號203工程秘密興建,興建寬大的一號樓平房,挨著二號樓的二層樓房,到1962年整個工程連同韶山到滴水洞的柏油馬路一起完工,今天終于派上大用場了。

    毛澤東大踏步地走進滴水洞一號樓大門,一眼看見湖南省委接待處熟識的女服務員郭國群正在拖地板,毛澤東好奇地問:“小郭,你怎么出來了?”小郭直起腰高興地叫起來:“毛主席,我們和韶山招待所都屬于省委接待處。我們才來一個小時,清潔還沒有做完哩?!闭f著,小郭走近毛主席跟前,嘴巴一翹悄悄地問:“毛主席您這次回韶山保密呀?”毛澤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毛澤東在群眾面前,在年輕人面前從來沒有架子,凡是相熟的工作人員和他說話都是很隨便的。

    毛澤東這次回韶山保密嗎?毛澤東心情復雜地開始散步,視察地形。毛澤東發(fā)現一號樓每個房間門口、餐廳廚房之間都站著從北京帶來的貼身警衛(wèi),外面還有四處巡邏的流動哨。

    這個汪東興喲!毛澤東又滿意又埋怨地自言自語。毛澤東一回韶山是鄉(xiāng)親鄉(xiāng)情歡聲笑語,二回韶山是警衛(wèi)森嚴,“固若金湯”,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毛澤東散步回來,直通北京的保密電話已經接好,毛澤東“隨身”常用的八大書箱也安置在一號樓寬闊的書房。由于滴水洞沒有安空調,毛澤東的臥室和辦公室已各放了一只豬腰形大木桶,每個桶內裝了100公斤冰塊,電風扇正來回地吹冰,一陣涼悠悠的風直面撲來。在毛澤東的辦公桌上放著幾分鐘前北京專機剛剛送達的機密文件和材料,真是“兵貴神速”。按以往的慣例,毛澤東每次回湖南巡視,寫信批文都交給湖南省委接待處轉發(fā),這回毛澤東經由汪東興已安排專門的“信使”,每天一架飛機準時地穿梭于北京—長沙的上空,為毛澤東專門運送重要文件和材料。毛澤東已使他的整個思想、工作處于一種“臨戰(zhàn)狀態(tài)”。每逢大戰(zhàn)之前,毛澤東都喜歡尋找一個靜靜的地方苦苦思索。在蔣介石大軍壓境圍困井岡山,紅軍軍事會議前夕,毛澤東就是站在八角樓前一個人徹夜地思索。第四次反圍剿毛澤東被“罷官”后,毛澤東也是較長久地避開人群,在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一個人仰望青天,叩問大地,苦苦地靜靜地思索。1946年胡宗南兵臨延安,毛澤東不也是幾夜靜靜地不要任何人干擾地思索,突然提出放棄延安的“驚論”嗎?思索,靜靜地苦苦地思索是毛澤東歷來轉危為安、克敵制勝的“法寶”。這就是毛澤東為什么選擇到韶山滴水洞“隱居”的重要原因吧。毛澤東不要北京任何人發(fā)現和找到他隱居的地位,干擾他的思索。至于有人因為毛澤東一回、二回韶山都與中國政壇風云起伏緊密相連,猜測毛澤東是不是希望借重故鄉(xiāng)這個風水寶地獲點靈氣和靈感,用當時的流行話說,那就“大錯特錯”了。在毛澤東的革命生涯中,他始終是一個徹底的無神論者,從來不仰仗什么東西,越是逆境越是如此,這才是毛澤東。

    靜靜思索的日子,從表面上看來都是無波無瀾的。毛澤東每天都在一號樓看書、看文件和材料,生活習慣仍和戰(zhàn)爭時一樣,晚上看書和思考問題,中午起床,一日兩餐飯:下午兩點和晚上十一點。菜譜自然以家鄉(xiāng)菜為主,火焙米蝦炒辣椒、青炒馬齒莧、雄魚頭打蔥湯等,有時也來個“韶山紅燒肉”——帶點甜味的香酥肉。

    當年在滴水洞為毛澤東主廚的特級廚師石蔭祥記得,6月19日他為毛澤東燒菜,燒出了“敵情”,毛澤東吃飯向來不挑食、不揀菜,可滴水洞的工作人員個個都想讓毛澤東多吃一點家鄉(xiāng)的野味,石蔭祥就自作主張中午炒了一盤青辣椒炒鮮菌。服務員小郭端上桌子,迎著窗戶突然看到鮮菌上還有一個炒熟的白色的蟲子,多嚇人呀。剛想端回去,毛澤東已步入小餐廳。

    小郭喊來了石師傅,石蔭祥歉意深深地對毛澤東說:“換一盤吧,主席?!?BR>“為什么?不是蠻香嗎?”鮮辣椒、鮮菌子,都是毛澤東從小就喜歡吃的東西,可口下飯,換么子。

    石師傅搓著手如實相告:“菌子沒洗干凈,有小蟲子?!?BR>    毛澤東不當一回事地笑了起來:“大師傅忘了,不干不凈,吃了不病。菌子里有小蟲,這菌子更沒得毒,吃了不會死人,不用換?!泵珴蓶|拿起筷子便夾菜。
石師傅感慨萬端地吁了一口氣。

    一號樓前面,有一條又寬又長的水溝,清澈見底。韶山管理處加以利用,在溝里養(yǎng)了一些金魚。毛澤東看書想問題累了,常常立足觀賞,天天如此。服務員小郭好奇地問道:“毛主席您也喜歡金魚呀?”毛澤東指了指水中:魚翔淺底,悠然成群,笑著說:“它們又活潑又自由,當然喜歡喲,你們撈撈,看誰撈得住?”毛澤東一聲令下,一號樓幾個年輕人爭先恐后用手撈,怎么撈都滑了出去。小郭眉頭一皺,找來一個撈子,一下子就撈上一條。郭國群得意地等著主席的贊揚,想不到毛澤東幽了一默:“你看,撈上來了,它就不自由了,還是把自由還給它吧?!?BR>
    毛澤東在滴水洞的“隱居”生活從表面上看來是輕松愜意的,又有誰能知道毛澤東在滴水洞的思索是那樣的沉重、復雜和緊迫。1959年毛澤東一回韶山,三天接見了三千多名鄉(xiāng)親;1966年毛澤東二回韶山,足有十一天,卻連嫡親堂弟毛澤連、兜兜朋友李春華、“山神”毛繼生等人一概不見,一概也不讓知道。在毛澤東吉姆車進滴水洞的6月17日下午,毛繼生的小姑娘細妹子和她姐姐兩人在滴水洞路邊打豬草(毛繼生一生嚴于律己,他的家人多年都是農村戶口),有小車進韶山沖不稀奇,進滴水洞就使小孩子好奇起來,多年滴水洞都是軍事設施,沒有小車進出的。一看,轎車中間坐著毛主席。細妹子當晚回家興奮地逢人就說,毛主席回韶山了。喜訊立刻在韶山村傳開。誰知當晚湖南省公安廳的同志就來到毛繼生家,特別聲明:毛澤東在北京,下午來滴水洞的是湖南省公安廳廳長李強,他也長得又高又大。韶山村這時誰也想不到他們天天想念的毛澤東就在自己家門口的一號樓中住著。

    在滴水洞隱居的十一天里,毛澤東要考慮的事是太多太重要了。毛澤東在那關鍵的日子里到底想了什么?三十三年后,留給我們能確切了解的是毛澤東簽發(fā)了林彪“五·一八”講話(政變經)、聽接了有關人士打來的劉少奇“六·二○”指示,構思撰寫了“給江青同志的信”和“文化大革命十六條”的初稿。

    在中國歷史上,毛澤東是各種勢力都不能否認的古往今來第一流的軍事戰(zhàn)略家。毛澤東的為政猶如他的用兵,有許多共通之處。從上面幾件事的處理上立體地看,毛澤東就像兵臨重陣對敵我友三方勢力的分析和調控。今日仍讓人思索和縈回的是他運用自如的“知己知彼”、“化敵為友”和“出奇制勝”。當然毛澤東此時在理論上的偏頗當另加評論。

    在毛澤東當時的思想里,已將劉少奇視為中國的赫魯曉夫。這個思想的明確主要是在四清運動中?!八那濉薄r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毛澤東劉少奇關于“四清”性質的認識是不同的,劉少奇認為這是四清四不清的矛盾,是所謂黨內外矛盾的交叉,毛澤東認為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矛盾。四清運動的重點,毛澤東提出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毛澤東分析劉少奇回避這些問題,和蘇聯的赫魯曉夫一樣,是在實行一條修正主義路線。這條路線在依靠誰打擊誰上和自己的路線有根本的區(qū)別,不鏟除這條路線,中國也會像蘇聯一樣衛(wèi)星上天、紅旗落地。

    在組織上,毛澤東覺得劉少奇已在架空自己。在六十年代初期,毛澤東許多會議都要劉少奇主持,毛澤東有時講話,也有時不講話。1964年12月的一次會議上,毛澤東在劉少奇講話時插言,可能劉少奇沒有意識到毛澤東準備講的話比較長,毛澤東只講了一個開頭就被劉少奇打斷了。這件事過后不久,中央工作會議召開,負責會議組織工作的鄧小平可能考慮到這是一個一般的工作會議,曾向毛澤東提出,如果事情忙,可以不參加會議。這是一個叫毛澤東很寒心的“借口”。毛澤東已不在一線了,又有什么太忙的事情呢。如果中央工作會議不邀請不歡迎黨的主席參加,毛澤東這個黨的主席“真叫有些人礙腳礙手”了。這樣1964年12月28日,毛澤東在這次中央工作會議繼續(xù)召開的大會上,帶著《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文件》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參加會議,他指著這兩本書說:“請你們回去找黨章看一下,憲法第三章也看一下,那是講民主自由的?!覀冞@些人算不算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如果算的話,那么有沒有言論自由?準不準許我們同你們講幾句話?”毛澤東講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十分嚴肅,甚至有點氣憤。毛澤東與劉少奇的裂痕由此公開化了。朱德和賀龍等人會議期間主動找劉少奇,希望他顧全大局,要謹慎,要尊重毛澤東。劉少奇接受了大家的意見,會后向毛澤東作了自我批評。據王光美在審讀《劉少奇年譜》的談話記錄,劉少奇又在自己家里連續(xù)舉行有部分中央領導人參加的黨內生活會,聽取對自己的批評和幫助。劉少奇對大家的發(fā)言作了記錄,并委托陳伯達把每天生活會的情況向毛澤東匯報。

    從表面上看,劉少奇在著力化解矛盾,實際上在一步步加深。北京市委1965年至1966年上半年成了一個對毛澤東來講是“水潑不進,針插不進的獨立王國”,而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彭真是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上第一個喊“毛主席萬歲”的。這對毛澤東意味著什么?6月9日毛澤東在杭州剛剛批評了派工作組會影響文化大革命的發(fā)展,劉少奇當時也沒有說出不同的看法。6月18日,北京大學發(fā)生了亂揪斗人事件,工作組很快將其處理,揪出了其中幾個壞人,定下了開批斗會必須經過工作組的決定。這件事的前前后后《北大工作組第九號簡報》上全文刊載,劉少奇在這份簡報上寫上批語:“中央認為北大工作組處理亂斗現象的辦法是正確的,及時的。各單位如果發(fā)生這種現象,都可參照北大的辦法處理。”劉少奇的這一舉措,再一次表明劉少奇堅持對文化大革命的看法、對群眾運動的看法、對中國當時“繼續(xù)革命”依靠對象、打擊對象的認識,和毛澤東有根本不同。6月20日,劉少奇以中央的名義向全國轉發(fā)了這份簡報。劉少奇這個批語就是后來江青和中央文革抓住不放的“六·二○””指示。

    1966年6月劉少奇在黨內是一個有很高威望的領導同志,他的能力在全黨早已受到公認,在劉少奇手下有一大批黨的高級干部。這些高級干部在毛澤東和劉少奇兩種工作路線矛盾公開化后,不少人的態(tài)度是“暖昧”的,有的甚至是堅決倒向劉少奇這一邊的,包括七屆五中全會被毛澤東提名擔任政治局委員的鄧小平。鄧小平“八大”擔任中央政治局常委,也是毛澤東在在會上極力推薦的。所以,在毛澤東習慣用兵布陣的軍事思維中,認為劉少奇在黨內已形成了一個“司令部”。但這個看法在1966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大多數人都沒有認同,這也是毛澤東深深感到“我自信而又有些不自信”的原因之一。

    林彪和毛澤東幾十年來兩人之間交往并不多,但某種意義上相知卻不淺。林彪身上和毛澤東自我解剖的一樣,也是有一種虎氣和猴氣的,只不過林彪身上的虎氣太少,猴氣太重,對此毛澤東了解比較深透。毛澤東在滴水洞是將他放在“朋友”的隊伍中,并揣測到“他們的本意,為了打鬼,借助鐘馗”。可為了解決劉少奇頑固強大的對立面,毛澤東只有“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當了共產黨的鐘馗了”。毛澤東在滴水洞考慮再三,決定還是違心地簽發(fā)林彪的“五·一八講話”。毛澤東一生違心做什么事是不多的,可見當時形勢的嚴峻和毛澤東高層支持者的單薄。

    要搬掉劉少奇依靠誰,毛澤東當時考慮是革命小將和江青等中央文革小組的一幫人。江青是喜歡打撲克牌的,她的作用好有一比,就像撲克中的A。用她可以管住許多人,可所有的人也應該也可以管住她才對。當時毛澤東手上惟一的一張“王牌”就是自己在人民中間在廣大黨員中間的崇高威望……世事如棋,政壇如棋,毛澤東經過多重考慮,在滴水洞給江青草撰了一封內涵很深的信,相當于政治遺囑吧。
毛澤東寫道:“我的朋友的講話,中央催著要發(fā),我準備同意發(fā)下去,他是專講政治問題的。這個問題像他那樣講,過去還沒有過。他的一些想法,我總感到不安。我歷來不相信,我那幾本小書,有那樣大的神通。現在經他一吹,全黨全國都吹起來了,真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BR>
    毛澤東在滴水洞的日程表似乎也在演繹這封信的主要思想。那是6月20日或21日吧。中午,一輛大客車停在一號樓前,人們有說有笑地繼續(xù)上車。毛澤東細聲地問郭國群:“你們都上車,去么子好地方?”

    小郭高興地回答:“我們去瞻仰您的舊居,還要參觀陳列館。新建的陳列館聽說好氣派,主席您也去看看吧!”

    毛澤東搖搖寬厚的大手,頓時消失了剛才的興致,仍不失詼諧地說:“你們去吧,我不去,我知道我在那里站崗!”

    毛澤東的“玩笑話”,服務員聽起來輕松生動,事后還傳了開去。可當時又有誰聽得懂毛澤東的近憂遠慮。

    6月22日上午11點至12點,毛澤東在王延春等人的陪同下,又一次來到韶山水庫游泳。韶山水庫位于滴水洞入口處,水庫兩邊地勢陡峭,青松翠竹,密密匝匝,奇花異草,香氣襲人。龍頭山澗汨汨清泉流入水庫,人一到此,宛如仙境。一別七年了,1959年6月26日毛澤東曾在韶山水庫游泳,萬人瞻仰毛澤東水中坐“凳子”,那歡聲雷動的場面如在昨天。水庫依舊,鄉(xiāng)親不在,毛澤東興趣索然,僅游了55分鐘就離開了韶山水庫。

    晚上,毛澤東是否在考慮這封信的下文呢?“我自信而又有些不自信,我少年時代曾經說過: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梢娚駳馐懔耍趾懿蛔孕?,總覺得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我就變成這樣的大王了。但也是折中主義,在我身上有些虎氣,是為主,也有些猴氣,是為次。全世界一百多個黨,大多數的黨不信馬列主義了。馬克思、列寧也被人們打得粉碎了?!?BR>
    “現在的任務是要在全黨全國基礎上(不可能全部)打倒右派,而且七八年以后還要有一次橫掃牛鬼蛇神運動,爾后還要有多次掃除?!薄疤煜麓髞y,達到天下大治?!泵珴蓶|在這封信中關于文化大革命的目的、基本過程和未來走向都有一個基本的窺探和洞察,自然也是“十六條”的基礎。

    當這一切考慮就緒,6月26日下午,毛澤東在一號樓會議室接見了6月23日中央任命的湖南省委第一書記王延春,湖南省委書記處書記徐啟文、李瑞山、萬達、華國鋒,候補書記蘇鋼,省委副秘書長楊樹青、劉亞南,湘潭地委書記樊茂生,地委副書記兼韶山公社黨委書記熊清泉,湘潭縣委書記郝誠等領導干部。接見時,毛澤東一語雙關地說:“以前我?guī)銈冮L征,現在我又要帶你們長征了。”大家都笑了起來。誰也沒有意識到毛澤東說此話的悲壯和從逆境突圍的雄心。

    6月27日夜,毛澤東拉開抽屜,找出兩個保密信封,裝上給江青的“一封信”和“十六條”的提綱,鄭重地對隨行的王海容交代:“這兩件東西,你給我鎖在保密箱里?!闭f完,毛澤東迎著山風走出了一號樓。

    滴水洞的夜是那樣的寧靜,就像埋在龍頭山頂毛澤東曾祖父毛祖人的墳塋;山風呼呼,猶如聲聲虎嘯,毛澤東揚起頭,朝著一號樓山腰的虎歇坪望去,當地稱虎歇坪為美穴地,毛澤東的祖父毛恩翼就埋在上面。曾祖父、祖父的墳塋左右相守著山腰滴水洞那源源不斷的山泉,也是一個天然造勢喲,“龍頭”“虎歇”天天可用手眼撫摸著一號樓??上В珴蓶|在滴水洞隱居的十一天里,國事纏身,心難平靜,沒有得暇去拜望先人。臨行前夜,毛澤東或許是觸景生情,或許是寄托憂思,不禁自吟自得:
    一鉤流水一拳山,虎踞龍盤在此間。
    靈秀聚鐘人莫識,石橋如鎖幾重關。

    這是毛澤東從小就記得的光緒七年《湘中二修毛氏族譜》中的一段詩,也是最早描寫龍頭山和虎歇坪“虎踞龍盤”的詩句。毛澤東是不相信什么風水之說的,但他喜歡和向往滴水洞這種如詩如畫如史如歌的意境。

    6月28日,毛澤東要走了。毛澤東原定下午三點離開滴水洞,一夜之間毛澤東突然決定上午離韶。清早,湖南省公安廳副廳長高文禮急得滿頭大汗,四處急電——通知長沙到武漢的鐵路沿線清道。

    上午八點,湖南、湘潭、韶山以及毛澤東陳列館各方領導及工作人員有七十多人前來給毛澤東送行。張耀祠走進一號樓,對毛澤東說:“大家想同您照張相?!泵珴蓶|欣然應允:“行,大家都來,一起照吧?!泵珴蓶|穿好灰色派力司中山裝來到人群中,在一號樓門前,新華社攝影記者嗣杰按下了快門。照完這一張,未經毛澤東同意,湖南省委辦公廳負責同志請工作人員走開,剩下各級領導,又與毛澤東合影。毛澤東略帶不滿,又不失詼諧地說:“你們把他們趕走了,又跟我照?!闭胀晗啵珴蓶|向廚師石蔭祥致謝,又與送行的同志和滴水洞人員一一握別。當毛澤東跟廖時禹握手時,韶山管理局的同志介紹道:“小廖是看管滴水洞房子的?!泵珴蓶|笑著打量道:“你要把房子管好,我還要回來的噢?!毙』镒幽樢幌伦蛹t得像關公,激動地直點頭:“毛主席,您一定要多回來呀。”毛澤東舒心地笑了。人們分立兩旁,車隊已按照出發(fā)的順序排列,張耀祠也向毛澤東行起了注目禮。毛澤東要上車了,多少雙眼睛深情眷戀地望著毛澤東,突然毛澤東又走進一號樓,在客廳的椅子上坐下,壓低聲音無限感慨地說:“你們先走?。我還要再坐一下子噠?!狈諉T小郭遞上一杯韶峰云霧茶,毛澤東端著茶杯,肅目凝思,一口一口地呷了起來。家鄉(xiāng)的水喲,韶峰的茶,毛澤東含著最后一口清茶,緩緩地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出了滴水洞一號樓。他仰目再望了望那四面的青山,轉頭又看了看一號樓的灰墻灰瓦,向樓前含著眼淚的同志們招了招手,依依不舍地登上了吉姆車。誰知這竟成了他與故鄉(xiāng)的永別。

    6月28日上午9點毛澤東離開韶山。當天,經長沙到武漢。7月16日上午11點,毛澤東與武漢5000名游泳健兒一起橫渡長江30華里。7月18日,毛澤東回到北京。劉少奇、鄧小平前往匯報,被警衛(wèi)以主席正在午休擋駕。

    7月19日,在劉少奇主持的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上,關于工作組,劉少奇、鄧小平與陳迫達、康生已明顯地兩軍對壘,冰火不容。鄧小平對康生、陳伯達的陰陽怪氣,按捺不住怒火,站起來手叉著腰說:“什么叫放手?要不要政策,我們不行,你們上!”大義凜然。

    緊接著幾天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仍由劉少奇主持,劉少奇仍堅持多數工作組是好的,不主張撤。毛澤東一直未有露面。

    7月24日,毛澤東在豐澤園書房召開了回京后的第一次會議,會議沒有邀請劉少奇、鄧小平參加,請?zhí)砧T傳達。毛澤東明確表達意圖,要撤出工作組。

    7月29日,在人民大會堂召開的北京大中學校文化大革命積極分子萬人大會上,李雪峰宣讀了撤消工作組的決定。大會講話先后順序是鄧小平、周恩來、劉少奇等人。劉少奇講話的時候,毛澤東已來到后臺。劉少奇講完話,毛澤東走上主席臺,同群眾見面。臺下的群眾掌聲雷動,鼓掌長達10分鐘。毛澤東沒有同劉少奇等領導同志握手,而是向學生們舉起他的巨手。毛澤東沒有講話,自然勝似講話。人們后來習慣于把毛澤東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看作是與劉少奇的攤牌,其實這次會議毛澤東已與劉少奇正式攤牌。時間恰恰是毛澤東離開韶山一個月后。(轉載《湖北文史》第六十五輯,本文作者馬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