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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周總理對先父熊秉坤的關(guān)懷與厚愛

2014-09-15 21:4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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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父熊秉坤,字戴乾,曾名祥元,又名忠炳。湖北江夏縣人。1884年生。他在中國近代史上,留下了不尋常的足跡。辛亥革命武昌起義時,父親率新軍工程八營首先發(fā)難,打響了第一槍,隨又率敢死隊攻占清廷督署;在陽夏戰(zhàn)斗中,誓死保衛(wèi)新生政權(quán)。史學家稱他是一位忠貞不渝的共和衛(wèi)士,武昌起義第一槍的制造者,武昌起義的組織發(fā)動者,新生政權(quán)的英勇捍衛(wèi)者,高風亮節(jié)的民主革命勇士……偉大的民主革命先驅(qū)孫中山先生在1919年撰寫國慶賀詞時,提筆即謂:“今日何日?

    此非我革命同志熊秉坤,以一槍發(fā)難之日乎?”先父由于首義有功,后來擢升陸軍少將,成為混成旅旅長。1913年,父親鄙棄袁世凱的高官厚祿,參加反袁的二次革命,先組織改進團,后任鄂中司令。失敗后,流亡日本,加入中華革命黨。護法運動期間,任廣州大元帥府參軍、高級副官、代參軍長等職。為實現(xiàn)孫中山先生宿愿,謀求中國統(tǒng)一,回到武漢進行策反,時遇“二七”大罷工。根據(jù)當時湖北武漢中共黨的工作負責人張國燾回憶錄稱,當時黨的最后一次會議地點,因被敵人發(fā)現(xiàn),臨時改在革命元老熊秉坤先生家召開。父親既作了掩護者,又作了參與者,他的發(fā)言,表露了他敢打敢拼,視死如歸的性格。

    父親曾為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委員。黃埔軍校開創(chuàng)期間,他結(jié)識了周恩來同志。北伐成功,國共卻分家了,從此,天各一方。周恩來同志打響了南昌起義第一槍,參加了二萬五千里長征。父親則一度擔任湖北省政府委員、審計委員會主任委員,同時兼任武昌市市長。1931年后,父親長期掛名南京軍事參議院中將參議,1946年退役。解放戰(zhàn)爭期間,父親通電反對獨裁,推進和平運動。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歷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湖北省政協(xié)常委、中南軍政委員會參事室參事、湖北省人民委員會委員等職,受到各級黨組織無微不至的照顧,尤其是周恩來總理體貼入微的關(guān)懷。

    早在50年代,湖北省省長張體學同志于百忙之中,來到我家,轉(zhuǎn)告了周恩來同志關(guān)懷之情,并讓我家搬到水果湖張家灣居住。父親當即誠摯地感謝周總理及張省長的美意,并說自己年已古稀,垂暮之年,一切都不講究,不必再遷新居,后人也自有后人福,無須考慮他們。何況國家在實行第一個五年計劃,到處都在搞基本建設(shè),需把錢用在基建上,國家富了,民族興旺了,兒孫們自然也受惠其中。體學同志哈哈大笑說,熊老,看來你真是一個廉潔自律者,一生兩袖清風,安于清貧淡泊,給你房子不要,舍不得這既破又老的房子。你時刻記得國家和人民。我們共產(chǎn)黨人講吃苦在前,享樂在后,你也有這民族傳統(tǒng)美德,我們真是好朋友,真是同心連根的一家人。走時,體學同志再次勸父親遷移新居,父親婉謝。張省長見此情景,只好派人將先父住屋予以修繕。在修繕中,父親也只同意將屋面漏雨之處重點修繕,任何裝飾一律辭謝。

    1961年,辛亥革命50周年,父親作為全國紀念會的籌委和湖北推選出的辛亥革命志士代表,參加了北京盛典。國慶宴會上,清朝“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得知父親也出席這次宴會,便向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副部長張執(zhí)一表露想見父親一面,張副部長立即稟報周總理,周總理欣然同意?!澳┐实邸眮淼礁赣H面前,高舉酒杯說:“辛亥革命,你打響了第一槍,可稱蓋世英雄,了不起,推翻了封建統(tǒng)治,打倒了我這個當年還是小孩子的皇帝,讓我能順應歷史潮流,改造為新人。為表達謝意,容我敬你一杯?!备赣H則謙遜地回答道:“承當不起,我們過去是夙敵,你是皇帝,我是亂民;今天是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冤家路寬,大家擇善而從,成了朋友,都作了新人,新人做新事。讓我們?yōu)閲也ⅲ褡迮d旺共同干杯?!贝撕螅芏鱽砜偫碛志陌才沤M織了溥儀等人與我父親等革命黨人的正式會見。這一會見成為曠古未聞的歷史性會見,是一次奇人奇事奇會的“三奇”會,至今仍為人們津津樂道。

    1964年,全國政協(xié)開會,組織上特許我陪同前往。湖北省的委員都住在民族飯店。記得有武漢軍區(qū)副司令員張廣才,湖北省政協(xié)副主席、建國前國民黨最后一任湖北省主席朱鼎卿,建國后曾任武漢市副市長的孫耀華,還有著名漢劇藝術(shù)大師、須生泰斗吳天保……他們一起應邀出席了周總理主持的國宴。父親因飲酒過量,回到飯店,顯現(xiàn)出一副醉態(tài)。孫耀華等幾位對我說,你父親今晚太高興了,多喝了幾杯,吃醉了。張副司令員哼著楚劇《蔡鳴鳳》說:“嘿,你父親今天風頭出足了啦!”我緊張地問道,是否酒后失態(tài)。他們哈哈大笑起來。孫耀華說:“周總理到湖北這邊打招呼,與你父親握了手,又一同坐下來談天,我們這些人都只能在一旁靜聽?!眳翘毂Uf:“像跑龍?zhí)椎恼玖蓭??!敝於η湔f:“大家列隊行注目禮。周總理走后,大家為你父親高興,稱道你父親為湖北添光增彩,還都知道你父親是海量,你一杯,我一盅,喝多了?!睆埜彼玖顔T說:“讓他美美地睡個好覺吧!”

    父親通宵睡得很香。第二天大早一醒來,就對我說:“周恩來總理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宴會上那么多人,那么忙,他各處都事無巨細地照顧到了,到了湖北這邊與大家干杯后,拉我坐下來,肩并肩地談家常,讓人感到他是那樣的偉大,那樣的親切,那樣的摯誠。身為一國總理,一點官氣也沒有,毫無架子可言。過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了得?怎么會與我促膝而談?!我在過去,家里應該是高朋滿座,可被打入冷宮,無人問津,而今居然能和當朝‘宰相’坐在一起……”我急忙問父親,周總理說了些什么?父親說那真是體貼入微,問我血壓,問我心跳,問我住得怎樣,吃得怎樣,過得怎樣,到北京習不習慣,問你們在哪里工作,問有幾個孫兒孫女……俗話說,好男有淚不輕彈,可父親這時哽咽起來,他說:我活了80歲,哪有什么淚水不淚水。

    可昨天,兩個眼睛都濕了,心要跳出來了,血像燒開了的水,人在夢里一樣。周總理問我有什么要求,我這時哪里又說得出一句話來,只是搖頭連說不、不、不,連謝一聲都沒說,我太糊涂、太對不起周總理、太抱歉了。后來周總理對我說,我前幾年的許諾,會放在心上,你在湖北,有事還是找找張體學,方便一些。我趕緊說:張省長是個好省長,很關(guān)心我的。周總理聽了,滿意地點點頭,并讓我有什么要求大膽地講,包括個人及兒孫的。我連忙回答道,個人及家庭的絕對沒有,要有就是希望早日建成辛亥革命紀念館。周總理連連點頭說:提得好。辛亥革命是一場偉大的革命,是由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領(lǐng)導的。

    中國共產(chǎn)黨人是孫中山的革命事業(yè)繼承者。我們肯定辛亥革命,紀念辛亥革命,歌頌辛亥革命,要把這一可歌可泣的歷史,作為愛國主義教育的重要內(nèi)容,讓全國人民了解和知道。辛亥革命不僅是改朝換代,推翻了封建,廢除了專制,打倒了皇帝,更主要的是人們在精神上、思想上獲得空前大解放,共和深入人心,反對皇帝,反對獨裁,為以后的革命發(fā)展,開辟了道路。沒有一百多年來諸如辛亥革命的仁人志士前仆后繼,流血犧牲,夢寐以求地追尋真理,就沒有我們現(xiàn)在的社會主義金光大道。周總理還說,辛亥革命是國共兩黨在認識上的一個重要共同點,促進世界和平,實現(xiàn)祖國統(tǒng)一,都需要有這么一個辛亥革命紀念館,應當積極籌備。父親告訴我,他聽了周總理這一席話,真有點像小孩子過新年,穿新衣,戴新帽,一股幸福的暖流在全身流轉(zhuǎn)。我問父親:“周總理說答應你的事會放在心上,是什么事?”父親幸福而又神秘地一笑說:“現(xiàn)在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BR>
    1969年,在史無前例的十年浩劫中,父親病危。當時高干病房被取消了,連一般病房的醫(yī)治與護理也被打亂。張體學同志雖擔任湖北省革命委員會三把手,仍有時時被揪斗的風險。他不好對醫(yī)院下命令,而是設(shè)法示意讓醫(yī)院為父親改善醫(yī)療條件。醫(yī)院同志立即以搶救重病號為名,封閉了一個樓梯轉(zhuǎn)角,辟成一個臨時單間病房,加強了醫(yī)療與護理。又讓我已下鄉(xiāng)當知青的長子熊永鑄請假回城,與我日夜輪流照顧。這時,父親告訴我,你曾經(jīng)問過的一件事,現(xiàn)在該告訴你了。1959年春,全國政協(xié)開會,周總理邀約了部分年歲較大的委員開座談會,鼓勵大家把自己親身經(jīng)歷,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事記下來留給后人。他說,這是一筆財富,了不起的財富,可以讓后人借鑒、學習,從中吸取經(jīng)驗,接受教訓,為社會主義建設(shè)服務,為祖國統(tǒng)一服務??偫碜T复蠹医】甸L壽。他說,人生自古誰無死,這是自然規(guī)律,人人有份,十分公平,誰也有這白的喜事到來的一天。大家已是高齡,時不待人,錯過了時機,就再也無法挽回損失,因此希望老先生們在有生之年,寫些東西留給后人。在座的百年之后,我盡量提供服務……散會時,周總理又特意對我說:“你老在外地,找張體學就行?!备赣H講到這里,稍停又接著說:“到時候,你去找張省長,報個喪,不必也不要提要求和照顧?!?BR>
    父親去世是在1969年5月31日下午5時左右。我遵照遺言,找到時已古稀之年的陶述曾副省長,他領(lǐng)我到省政府辦公廳麻佩三秘書長等領(lǐng)導家中,可就是無法與張省長聯(lián)系上,他們都感嘆地說,熊老死得太不逢時了。這時,已是夜晚10點,我送陶老回家后,無可奈何但又抱一線希望地與好友王子和到湖北省革命委員會門前傻等。剛?cè)ィl(wèi)同志還誤認為是去靜坐的,后來了解情況后,得到了理解與支持。凌晨兩點前后,我們攔住了時為“抓革命促生產(chǎn)”負責人的丁力同志,說明情況后,他先讓我們在門前等候。5分鐘后,將我們請入了會客廳,轉(zhuǎn)告了體學同志意見:熊老生前,周總理十分尊重和關(guān)心,喪事要報周總理。先用小車送你們回家,并問有什么要求。我回答道:沒什么照顧要求,是騎自行車來報喪的,不必用小車送了。丁力同志說是體學同志意思。于是,我們坐小車回到家中。第二天一大早,果由以后曾擔任參事室主任的安平等幾位同志來到家中,代表體學同志及組織慰問家庭。

    并傳達了周總理四點指示:1、安葬在武昌九峰烈士陵園;2、湖北省革命委員會操辦喪事,贈送花圈;3、開追悼會,報紙電臺發(fā)布訃告和消息;4、慰問家屬,聽取意見。自此以后,我當了甩手“孝子”,省革命委員會操辦一切喪事。只是在臨開追悼會時,突然改為告別儀式。張體學同志帶口信來:“很想親自主持參加,但不太方便,以后有機會到家中看望,務望節(jié)哀?!边@時,我知道了體學同志有難處,也不再提任何異議,因為一切都是徒勞的。告別儀式由湖北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韓寧夫主持。參加告別的父輩們,既感傷失去了一老友;又有幸得到這樣一個機會,在浩劫中被允許聚會相見。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我有幸參加民革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受到鄧小平、李先念等領(lǐng)導同志的接見,并一起合影留念。我深深感受到黨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又回來了,黨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迎來了又一個春天。真可謂:桔樹老來紅,皓首沐春風。!(轉(zhuǎn)載《湖北文史》第六十七輯,本文作者熊輝)